湟水東去,流過無數(shù)歲月,閱盡歷史風云。70多年前,喜峰口那撕天裂地的憤怒吶喊,被大刀攪動的凜冽寒風,仿佛還在昨夜的記憶中回旋……
在青海,也有許許多多熱血兒男在民族存亡的危急關頭,挺身而出,同仇敵愾,喋血沙場。這中間,有一位英雄就出自湟水北岸互助縣高寨鄉(xiāng)曹家堡村,他的名字叫曾國佐。
尋找英雄。一截斷碑、一座風雨飄搖的舊居低吟著歷盡滄桑的湟水謠
1995年,一個秋日的早晨。時任互助縣委宣傳部部長的雷占元對我說,我們互助也有一位抗日英雄,由于歷史的原因,一直埋名至今,鮮為人知。我們應該去采訪挖掘一下,也算是對這位抗日名將的告慰啊。
說走就走。在高寨鄉(xiāng)曹家堡村,我們走村串戶,好不容易尋訪到一位姓曾的老人。一打問,才知老人是曾國佐的堂房侄兒。提起曾國佐,老人很高興地打開了話匣子。他說:大約是民國三十年吧,有一天后晌光景,我們幾個娃娃正在巷道口玩耍,這時,遠遠走來一個身著便服、頭戴禮帽的中年男子。他身材敦實,走路的姿勢卻很威武。他微笑著分別摸了摸我們的頭,問我們叫啥名字,還給我們每個人手里塞了一塊糖。后來,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我的堂叔曾國佐。這次是他專程回家省親的。他還給鄉(xiāng)親們說起過打日本鬼子的事兒。有一次,我從窗戶里瞅,見他就著熬茶看一本什么書(據(jù)說是毛澤東著作的油印本)。1945年,曾國佐不幸病逝于銀川。他的靈柩被護送回家時的情景我還記得很清楚。大約是二三月間,七名軍人,一輛汽車,將曾國佐遺骨護送到曹家堡,葬在原先的曾家大墳里,并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。三年后,祭墳立碑,碑文是西寧一位老先生撰寫的。正面碑文我還記得清清楚楚:
中華民國三十六年仲春
陸軍中將第七十七軍第一百七十九師師長
曾諱國佐之墓
后來由于種種緣由,曾國佐墓被毀、碑被砸。剩一截殘碑曾由其侄兒拉回家,置于門前水溝當過溝石。后來被收藏于省博物館,墓所在地現(xiàn)在已變成了莊廓院落。
走在村巷深處,我們的心情有些沉重。在村民的指引下,我們找到了曾家大院。斑駁的院墻記載著歲月的滄桑。
當年,曾國佐就出生在這座大院里。曾國佐顯然是受了父輩的熏陶,才逐漸有了其鴻鵠之志。他的家父曾紀德在北京參加過抗擊八國聯(lián)軍的戰(zhàn)爭,清廷曾授予五品藍翎。
曾國佐的百年故居,曾一度被歲月塵封。到了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,在河湟谷地的城鎮(zhèn)化進程中,很多人離開了故土,幸運的是曾國佐故居還兀立在原地,仿佛訴說著昨日的故事。
前幾年,曹家堡人解承壽曾在一篇《站在曾國佐將軍故居前的沉思》的文章中寫道,這是一所占地足有三畝的大院落,至今還保留著高約五米的院墻。大院靠北的二層木樓中堂,用紅布包裹著的中梁上清晰記載著這座樓房的修建時間:民國六年(公元1917年)。如今已顯衰敗。處于對英雄的敬仰,解承壽先生多方奔波,對保護曾國佐故居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。他感嘆道:在青海省博物館,我終于看到了那塊渴念已久的殘損墓碑。但是,在隨后的某項大工程建設中,將軍的遺骨將可能永遠封壓在鋼筋水泥之下了。
在沉寂了將近半個世紀之后,曾國佐這位抗戰(zhàn)英雄,又在人們崇敬的目光中漸漸復活。一同進入人們視野的還有英雄身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直到日斜時分,我們繼續(xù)尋覓著,尋覓著曾國佐將軍在這片土地上殘存的印記。忽然,隨行的司機說,他認識村里一位老人,可能對曾國佐了解得更多一些。
“曾國佐是一位我至今欽佩的英雄!”說話的老人叫朱廷芳,是黃埔軍校第十八期學員,曾為互助縣政協(xié)委員。老先生很健談。他說,曾國佐是抗日英雄,軍人楷模。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初,朱廷芳從黃埔軍校畢業(yè)后,想追隨曾國佐,但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,留下了很多遺憾。于是,他翻箱倒柜,給我們找出了一份自己撰寫的回憶曾國佐將軍的文章——
1938年,即抗戰(zhàn)爆發(fā)第二年,我正在西寧師范學校讀書。在一本宣傳抗日的小冊子里,我讀到過這樣的句子:“曾師長,青海人,殺倭寇,立功勛。”曾師長,就是曾國佐將軍。在那場偉大的民族戰(zhàn)爭中,他是最早參加戰(zhàn)斗的國民革命軍中青海(互助)籍的一員將領。是年暑假,省垣各中學以上學生都集中到西寧小教場接受軍事訓練。有一日,我們正在訓練,只見馬步芳陪同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軍官來到小教場,巡視一番后就走了。
后來,我才知道那就是曾國佐將軍。過了幾日,我父親張羅再三請來了一位客人。來客正是曾國佐將軍。暖了一壺酒,炒了幾碟菜,他倆共敘闊別多年的思念之情,暢談風云變化的天下大勢。曾將軍很爽朗,談得興起,便笑得前俯后仰。我給他敬酒時,他再三鼓勵我發(fā)奮讀書,力求上進,為國家為民族干一番事業(yè)。其時,我對他既敬畏又羨慕。
在村小學里,年輕的徐校長得知我們的來意,表現(xiàn)出了很大的熱情。徐校長對曾國佐將軍的事跡早有耳聞,并讀過一些有關將軍的零散資料。徐校長深有感慨地說:抗日救國的英雄就出在我們村里,可是已經(jīng)不見了英雄墓碑,應該重新為將軍立一塊碑,這對于教育孩子們有著特殊的意義……
歷經(jīng)大半個世紀的滄桑歲月,曾國佐將軍,我們終于找到了你,一位沒有墓碑的英雄。
氣吞山河。喜峰口,盧溝橋,刀光劍影中盡顯民族魂
秦時明月漢時關,萬里長征人未還。但使龍城飛將在,不教胡馬度陰山。據(jù)說,曾國佐非常喜歡唐朝邊塞詩人王昌齡的這首《出塞》詩,曾教給女兒曾植楠吟詠。
隨著尋訪的深入,曾國佐這位“龍城飛將”漸漸復活于我們的心中,我們仿佛看到他浴血廝殺的勃勃英姿——
在長城一役中,喜峰口戰(zhàn)役重創(chuàng)日軍,打出了中國軍人的威風。一首威風凜凜,無所畏懼的戰(zhàn)歌隨之誕生:《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》。激昂的歌聲響徹長城內(nèi)外,大江南北……
在這場戰(zhàn)役中,趙登禹將軍和他的戰(zhàn)友曾國佐在大刀舞動的獵獵寒風和殷殷血光中,身先士卒,立下了赫赫戰(zhàn)功。
喜峰口,古稱蘭陘,位于遷西北部,奇峰聳峙,長城蜿蜒,險要天成,乃歷代兵家必爭之地。
1933年,日本侵占東北三省后又向關內(nèi)入侵,攻陷山海關,進兵熱河,將戰(zhàn)火引到長城一線。趙登禹奉命率領一零九旅從薊縣出發(fā),堅守住了長城陣地。其部下曾國佐二二二團防線在興城及鐵門關至翹子嶺一帶。當時,正是寒氣襲人的早春時節(jié),全團官兵在他的激勵下,同仇敵愾,堅守戰(zhàn)斗崗位。待日軍撲到陣地前沿時,曾國佐率大刀隊與敵短兵相接,血肉相搏,打退了日軍數(shù)十次進攻。
3月11日,是喜峰口戰(zhàn)斗最為激烈的一天,日軍展開全線進攻,曾國佐團首當其沖。
戰(zhàn)斗中,曾國佐團不僅堅守陣地,而且還伺機主動出擊。有天晚上,偵察兵報告:有一百多名日軍占領了喜峰口小街。何基灃問曾國佐:“客人”不請自來,怎么辦?曾國佐果斷地一揮手:打掉他!遂命令三營乘夜直撲小街,在我軍憤怒的大刀下,日軍無一生還。
由于曾國佐等將士的浴血奮戰(zhàn),終將進犯之敵擊潰。曾國佐在戰(zhàn)斗中中彈負傷,一條腿也被摔傷。
喜峰口戰(zhàn)役取得自“九·一八”事變以來的首次大勝,史稱“喜峰口大捷”。
喜峰口長城抗戰(zhàn)紀念碑銘曰:
……一零九旅旅長趙登禹身先士卒,裹傷陷陣。全軍將士揮舞大刀,浴血拼殺。硝煙彌漫,日月因之失色;刀光閃爍,倭寇為之膽寒。戰(zhàn)數(shù)晝夜,斃敵五千余。日酋哀嘆:“明治大帝造兵以來,皇軍榮譽盡喪于喜峰口外!”捷報傳開,舉國振奮……
戰(zhàn)后,趙登禹一零九旅擴編為一三二師,曾國佐升任一一零旅副旅長,與旅長何基灃一直駐守于北平西苑。
此間,曾國佐曾多次到過那座著名的石橋——盧溝橋。每當踏上橋頭,他步履沉重,憂心如焚。看不見詩意的“盧溝曉月”,他看到的卻是那閃著兇光的覬覦的眼睛。祖祖輩輩生存的家園,怎能容虎狼侵略、蹂躪!
曾國佐怎么也沒有想到,在那個不尋常的夏天,這座石橋便與他生命中最輝煌的時刻聯(lián)系在了一起。
1937年7月7日深夜,幾聲槍響打破了宛平城的寧靜。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(fā)了!如今,事變的原因人人皆知,但為了行文的方便,還是有必要在這里引用一下這段史料:
盧溝橋位于北平西南,背靠宛平縣城,扼平漢鐵路。事變爆發(fā)前夕,古都北平已被日偽軍合圍。盧溝橋成為北平通往南方及其他地區(qū)的惟一通道,是軍事上的必爭之地。7日夜,日軍在盧溝橋北邊舉行軍事演習。他們借口一名士兵失蹤,無理要求進入宛平縣城調(diào)查,遭到中國守軍拒絕。日軍隨即向宛平城開槍開炮……
槍炮聲遙遙傳來,副旅長曾國佐隨即接到了軍司令部逐級下達的命令:“……堅決抵抗,盧溝橋即爾等之墳墓,應與橋共存亡,不得后退。”他匆匆告別夫人羅慧娥,星夜趕赴前線。
盧溝橋頭,硝煙彌漫。一一零旅二一九團在旅長何基灃和副旅長曾國佐的直接指揮下,奮勇抵抗,愈戰(zhàn)愈勇。守衛(wèi)在鐵路橋的兩排士兵,面對數(shù)百名日軍的進攻,毫無懼色,同敵人展開慘烈的肉搏戰(zhàn),幾乎全部戰(zhàn)死橋頭。一位年輕戰(zhàn)士,一連用大刀砍倒十幾個敵人……戰(zhàn)斗一直持續(xù)了5個小時,直到翌日黎明。戰(zhàn)士們英勇拼殺,擊退了日軍一次又一次瘋狂的反撲。
血紅的朝霞映紅了盧溝橋。曾國佐的眼睛布滿了血絲,望著那些陣亡將士,更加激起他對侵華日寇的仇恨。他向?qū)⑹總兏呗暫艉埃?ldquo;我們要血戰(zhàn)到底!我們要與橋共存亡!”
在盧溝橋戰(zhàn)斗中,一一零旅將士英勇抗戰(zhàn),戰(zhàn)功卓著。因而,曾國佐逐升任為一七九師副師長。
1937年下半年,一七九師奉命沿津浦線步步為營,抗擊瘋狂南下的侵華日軍,曾先后血戰(zhàn)唐官屯、泊頭鎮(zhèn)、大名城,牽制了敵人的進攻。在大名城,全軍潰逃后,曾國佐仍率領師部警衛(wèi)連浴血巷戰(zhàn),直至全城陷落,才含恨撤向南樂。在以后幾年時間中,曾國佐率領部隊堅持轉戰(zhàn)于黃河兩岸。
1943年,身患重病的曾國佐結束了多年的戎馬生涯,引退至寧夏;1945年病逝于銀川,魂歸河湟。
告慰英靈。一部長篇紀實小說《曾國佐將軍》唱響英雄安魂曲
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青海學者趙宗福先生曾賦詩一首,緬懷曾國佐將軍:
長城一柱聳蒼穹,
報國沙場百代宗。
虎帳雄風號令急,
龍韜決策大刀鋒。
從戎早遂?;≈荆?/p>
抗日終宏汗馬功。
鏖戰(zhàn)蘆溝灑碧血,
百年父老仰曾公。
拳拳之心,殷殷之情,表達了對抗日英雄曾國佐將軍的仰慕和崇敬。
從湟水岸邊一血性兒男,到馳騁疆場、威震敵膽的抗日將領;從喜峰口親率大刀隊夜襲敵營、重創(chuàng)日軍,到盧溝橋上打響抗戰(zhàn)第一槍,曾國佐,這位曾與抗日名將張自忠、佟麟閣、趙登禹、馮治安、何基灃等一起浴血疆場的英雄,以滿腔的熱血書寫了自己悲壯而輝煌的人生。
1995年,我采寫的尋訪曾國佐將軍的文章《曾國佐:湟水岸邊好兒男》在《海東報》發(fā)表后,曾引起反響。
然而,正如《曾國佐將軍》作者王月邦所感嘆的那樣:由于歷史的原因,就在曾國佐將軍的家鄉(xiāng),許多人都不知道那段鐵血歷史,甚至不知道將軍的名字。
為此,王月邦憋足了勁兒,矢志為將軍立傳。
2012年3月,作者耗時兩年多創(chuàng)作的長篇紀實小說《曾國佐將軍》付梓出版。
互助籍作家邢永貴這樣評價道:這部洋洋20多萬字的作品,正是源于歷史責任和鄉(xiāng)土情懷,促使作者廣泛地收集史料,實地尋訪,并精心構思創(chuàng)作,為曾國佐將軍樹碑立傳,由此完成了一次與抗戰(zhàn)將士穿越時空的心靈對話。
《曾國佐將軍》一書視野宏闊,以錯綜復雜的國內(nèi)時局為背景,以戰(zhàn)爭進程和曾國佐軍旅活動為主線,表現(xiàn)以曾國佐為代表的抗日將士在民族危亡之時,將守土有責的軍人天職凝聚成英雄主義,將個人建功立業(yè)的豪情壯志升華為奮勇殺敵的愛國主義精神,譜寫了一曲英雄主義和愛國主義的壯歌。
告慰英靈。這不就是一曲回響于時空的浩然長歌,一座矗立于天地的心靈碣碑嗎……